藤原伊织

FGO/进击的巨人/方舟/cv厨

《冬潮》


电影衍生,称呼“爹爹”取自FGO

想安利大家看《眩:北斋之女》,我喜欢画家北斋+FGO的阿荣+画家阿荣,所以把他们合在了一起,但这位阿荣就是人类,并不是克系附身,也不是章鱼... 

部分对话来自电影原作

CP:池田善次郎x葛饰应为


BGM《星の願い》


阿荣第一人称视角







冬至的时候,神奈川附近的江水会涌起大潮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善是数十年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到我家画廊工作的。

       彼时,我,爹爹和家里雇佣的画工们正在做京都一位大户人家的订单的收尾工作。 阳光仿佛被和纸糊住一般,难以照射进日式木屋的叠间。

       而在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后,门被阿部从里边“吱呀”地横向推开。来者是个十八岁的男孩,扎着小小的马尾,穿着藏青色粗布和服,稚嫩的脸颊有点内凹,有种发育不良的感觉,还留着些许胡茬。看上去家境不是很好,显得有些寒碜,明显就没几个钱,至少肯定不是来买画下单的。

         但是他没有浪人武士商贩那般锋利的眉毛、神情,他的面相很平和,似乎对于不太宽裕的生活并没有抱怨,反而多了一份期待。

         他对着阿部温和地微笑,试探性地问道:“初次见面。请问,这儿是北斋先生的画苑吗?在下池田善次郎,号溪斋英泉。经由住在附近的师父马琴先生引荐而来。想在此处寻得一份古画修缮的工作。”

        阿部听闻他的自我介绍,明白了他的来意,笑着做了一个“朝里请进”的姿势,他微微半蹲,跨过门槛,和佣人们慢慢熟悉了起来。爹爹姗姗来迟,听闻他曾是马琴先生的徒弟,而马琴先生也是当地有名的画家,想必善的功底也不会太差,也听闻他家境贫寒,便留他下来一起做画工,兼职古画修缮的两份工作。并且会酌情多给他分一些工钱。

         我坐在一侧的画桌旁,前边堆着一叠叠熟宣、日本纸、美人画册,堆得老高,它们可以遮住一半的我。我便可以在会客之际躲在书堆后边慵懒地抽着水烟。烟真是奇妙的物体。修长得像女人纤细的手指,做工古朴得像古坟时代出土的墓葬品。它的味道我是从来记不住的,至少能让我的大脑在紧张之际躲在烟雾弥漫的世界里获得短暂的喘息与放松。

         我一只手横在案上,撑着脑袋,半睁着对未来反而没那么大期望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善。他并没有礼貌地拉上门,而是让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有纸灯的烛火就够了,平日阴雨连绵之时门都是拉上的。纸灯的烛火照亮得到画面的范围就够用来工作了。这些都是无用功。

        数年后,许多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们都会在闲暇时光嬉闹着跑到桥上看荒川上行驶的船只和捕虾,他总会取笑我说:“你画美人画一直没有突破,也许就是因为当年我想把门窗开大一些,让阳光透进来,照散你身上的阴气,让房间亮堂点,这样你也能观察到一天之内光影的不同变化。你也不会一直局限于偏传统的画法。而你却想让我拉门,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还想和我大吵一架。”

         我便使劲扯着他的衣袖,对他腰侧挥拳。甚至做出要拧下他脑袋状。

          

        

     我从未婚夫家逃回来后,我妈在我收拾笔墨纸砚取书时,对我絮絮叨叨:“阿荣,喂阿荣。你怎么过了及笄还是这个鬼样子,人又不漂亮,头发乱糟糟的,太任性了。”

     我不予理会,嘟着嘴拿水烟把碟子勾过来,慢悠悠地抽着,想看烟雾能不能赶走室内的蚊子。如同仙鹤在翩翩起舞。她便又开始啰嗦:“喂,就你这随意的性格,倒是和你爹如出一辙。这么一个女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拿笔画画,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还喜欢画春宫图,画起来甚至一点都不害臊。外边的人都这么传你呢。你怎么找得到夫婿呀?明明好不容易定下的婚,真是可惜了。”

       “你怎么不还嘴啊?”阿部有些好奇,为什么我不造反。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嘴只会听到更多说教。”我便躺下,将烟管伸入水中。

      忽然, 门外传来敲钟的声音。

     “是警钟!”

     我兴奋地穿上木屐,推开门,朝钟声跑去。

     有地方着火了。

    佣人们跟着我一起出门,我跑得最快,跑在前头。

    “那不是濑户屋町吗?”

    “不,还没到那么南边。”

   我兴冲冲地跑到河边,爬到树上。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江户的房子是木制的,气候又有些干燥,一般一处起火都会发生连锁反应。有种《地狱绘卷》的感觉。好像厉鬼和神佛在房屋底下经由阴阳师的符咒熊熊燃烧。猩红的火苗上压着厚厚的深灰色浓烟,火烧木柴成碳的味道传入鼻间。

     “这颜色太漂亮了。”

     天空被火光和浓烟冲得暗淡下来,此刻人间宛如真正的炼狱。我想把它画进画里,但爹爹经常画神佛题材,神佛题材最近也很盛行,我不想和他们变得一样。

       我的眼里原本燃着如眼前光景一般的火苗,又迷茫地灭了下来。

       “哈哈,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正取笑我,回头一看,正是穿着青色网格羽织的善。他的马尾更长了。

      “你一定在想,怎样才能画出那种颜色吧。”

       嘁,真会读人心思。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和你一样,好奇心重而已。”

       “好奇心?瞎说什么呢?大家都很着急呢。而且快烧到马琴先生家附近了都。”他绝对是母亲派来抓我回去的,一定是。

        “是啊,烧得很严重呢。不过马琴先生家房屋的材质难着火。最近他又做了一笔大生意,要搬家了。”

        “我听说了,有人觉得自己丈夫的画难看,要吵着回娘家。”什么,原来不是来抓我的。

         “倒也是事实。”

         “不过,还真像你的风格。”

         我和他捧腹大笑,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

          “听说你最近过得不错,独立出来,成了一位浮世绘画家。马琴先生很欣赏你,脸色都红润了些许,至少比当年来我家时好多了。”

         “明明以前还和我一样画得很烂。”

        “说我画得烂?”他看向我,半开玩笑道,“别把我的画和你那毫无魅力的图相提并论。我现在也画些宫廷画,而你还在画春宫美人。”

        原本微笑着的我看着眼前的大火,认真了起来。

       “善,你是为了什么而画画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为了名?还是利?”

      他也变得严肃起来,故作认真地凑到我耳边。

      “是为了左拥右抱。”然后轻快地笑了起来。

      “还是老样子,特别爱在正经的时候开玩笑。你干什么啊,亏我这么认真地问你。”我如年少时一般,在他的腰侧击下一拳。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但好像也在深思这个问题。

     某个蝉鸣不绝的夏天,大家都还在认真工作时,阿部从外边跑进来,说荷兰那边想要订爹爹的画。

     “喂,说是让你挑战一下西洋画啦。”

     此时爹爹也上了年纪,但身体还算硬朗:“哦,想要挑战一下我的手腕骨头吗?放马过来吧!”

    门还没关上,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进来一位旧人。

    “哦!是善啊,好久不见。”

    夏天的阳光比春日更加刺眼。照亮了他近乎一半身形的轮廓。今日他穿着浅色的和服,似乎比之前的衣着更加名贵。

     “看到你们干活这么激越的样子,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了。”他变得比之前更有礼貌。佣人们嘿嘿笑了起来。

    他坐在门槛上,看到房梁下挂着他熟悉的鸟笼,名为“洋子”的极品金丝雀在里边喳喳叫着。

    “是不是吓了一跳,这是马琴老师送给北斋先生的,毕竟马琴老师和北斋老师也是旧交情了,但是...”

     有一天马琴老师和爹爹合作画一张画,两人因为意见不合二十年不再合作。

     我背对着他们享受着水烟。和着阳光抽的感觉果然不同,抽得心里暖暖的。我没有注意到善回头看向我,一回头不经意间瞥见他嘴角的微笑。

     “一看到父亲的画,总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我故作镇定打圆场,“但一想到要画兰画,就不知道如何下笔了。”

    他走过来,看我调和碟子里的豆青色植物颜料。

     “真丢脸,明明美人都画得很熟练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吐槽他。

     “你倒是一肚子怨言。你又在自己调色啊。”

     “父亲喜欢我调的颜色。”我有些得意地向他炫耀,用食指和中指沾一些水调进碗里,“就算不会做饭,但晒晒石头煮煮树根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吗?你其实更想按着自己的想法配色吧。一如既往地能猜透我的心思,无耻的家伙。

     “你之前就不太会调色,不知道怎样才能调出那样的兰画的颜色。你无论如何都想试一下,画一下。”

     “才不是呢,我只是想帮父亲的忙而已...”我并不想让其他人猜透自己的心思。

     他低下头,弯起嘴角看着我:“你可是骗不了我的。”

     你明白什么?你明白我的什么?

     我停下旋转调色的手,他继续道:“你一直都有自己想画的画,而不仅仅拘泥于、掩盖在父亲的光辉之下。深藏在你那一马平川的胸怀里。”

      “一马平川是多余的。”

      “真让人嫉妒啊。你有你自己的目标。”

      我有些生气,将手上的抹布随手一甩:“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稍微出了点名,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又笑了起来。多年来笑声一成不变。

    “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溪斋英泉会不会是葛饰北斋的接班人?”

      “那不是很厉害吗。”

     “常人道,只寻求画风没有画技,瞻前顾后只会停滞不前。”

     “不过啊。接班人啊。”他半玩笑半认真地看向我。

      “我还没到那种境界呢。”我转过头收拾柜子里的东西,试图掩盖脸上的红晕。“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让爹爹随心所欲地画画。自己能否帮到爹爹。”

     “好。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起身,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我还有工作呢。”

    “偶尔也得把工作放一放。”他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拉起来。我第一次被男人这样用力地抓住手腕。和平日里温和谦逊的他不太一样,他的力气可真大。

     他把我推出门。画工们都看向我俩。


    “鸢鸟若是变成了乌鸦”

    善一边走出院子,一边唱起风靡一时的江户儿歌,甚至比划着乌鸦飞翔的动作。

     “飞呀飞呀飞去了主人家”

    我五音不全地对出下句,学着他做出动作。

    到也能缓解一下工作的压力。

    似乎比水烟效果更好。

    “滑呀滑呀滑呀”

    “叽叽喳喳”

     我们坐上荒川的游船,行驶过那日看火的桥下。夏风和煦,鸟鸣肆起,倒是吹走了一丝燥热。我们前往庙会,到处挂着祭典样式的红灯笼。还开着鲜艳的花朵,飘落着花瓣。卖艺者手舞足地唱着这首歌,有几分像父亲所作风俗画的场景。我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扬起,发自内心地喜悦着。我看着善的背影,内心莫名如漾起江潮般流淌着什么。

       他带我来到了吉原,听他三个妹妹演奏。

       “这是吉原最好的合奏。”

       “好厉害。”也许只有大和民族的女人才能听懂这样的乐声,或轻快或悲哀,温婉流转。三位女子如带领她们的女子般浓妆艳抹,穿着鲜艳的和服,打着最白皙的粉末,或奏三味,或弹筝。红黑的色调仿佛能和吉原的鲜红融为一体。

       “因为我养不起她们,所以我把她们送进艺伎馆。”善放下筷子,向我说明,“但她们没有埋怨我,还努力学技艺。”

       在伴奏声中,带她们的女子持着扇翩翩起舞。我欣赏她的舞姿,想要记住每一步动作,刻在脑海里,烙印在画面上。她邀请善一起跳舞,善问我要不要一起跳。

      “我就算了。”

     “快请快请~”

     他强行拽起我,推到和室中间。我没有办法,只好四肢不协调地同他们跳起舞来。在舞蹈的瞬间,我慢慢领悟。

     “偶尔会发现这世间的万物颜色深浅构成。推开帘子,吉原的红光映在每一个客人和艺伎的脸上。我的身形也渐渐在人群、窗帘的穿梭间被染红,人的容颜和身体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的色彩也不尽相同。光线昏暗的地方颜色会变深。”

      “这样啊,原来是光啊。是光和影构成了颜色和形状。”艺伎朝我回眸一笑,深红的眼线在烛火跳动下有些闪闪发亮。她脸颊的轮廓在光线的照射下和大面积的阴影形成了对比。”

      我有些明白了,回到屋子里尝试练习。画振袖时不在平涂成一样的色彩,而是慢慢地,由深入浅地画出变化。

     我时常会回想起那日艺伎在变化着的光影下流露的媚态也会不由得想起昔日善站在我家门口时光线将他的轮廓照得发白发亮,刺眼得我有一些看不清前方来者的面孔。

   【挣扎着挣扎着挣扎着】

   “还是能看出些光影变化了。不过,没什么韵味。”爹爹这么评价我画的吉原美人图。

   “三流的行家也能胜过一流的外行,知道为什么吗?就是要这样,学会忍耐。连自己都不满足的画,就算是这样也要展示给世人看!”

    我有些苦恼。荷兰人的中介看了那副画以后,也如此评价:“那是一幅十足的烂画,一定不出自北斋老师之手应该是画技跟不上内心的想法吧。”

     “居然说那是一幅烂画,还说技术跟不上内心的想法,这点我心里最清楚了。”

    我喝了个烂醉,努力的成果没有被承认,带着些怒气骂骂咧咧地走在桥上发泄。我羞愧得恨不得马上跳进荒川里。

     “喂,阿荣,在这干什么呢。”父亲看到我无能狂怒,凑上来好奇道。但他一定明白。

    “在对自己的画技生气。”

    他向我慢慢说明道理,说那是一个长期领悟的过程。要细致入微地观察,去感受生活中生命绽放的点点滴滴。

    我回到家,看到善正在给洋子喂草。

     “喂我说。要不要让善来我们家。”母亲在和爹爹切切私语。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作为丈夫入赘咱家。”母亲“嘿嘿一笑”,“那小丫头的心思我早就看穿了。这样的话,你也能安心隐居了。”

    善“呵”了一声,转头看向我。我表面很冷静,内心其实慌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吗?他肯定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好面子了。

    “我才不要隐居呢,我也不要招什么女婿。”爹爹虽然脾气古怪,但把我当珍宝捧着惯着,我还是非常清楚的。

   “我说,娘,你自作主张地盘算着什么呢。”我猛地拉开门,吓到了他们。

   “因为你啊...善!我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吗?”爹爹便在一旁哈哈大笑,取笑我们母女。

   爹爹忽然抽筋倒地,睁着皱纹爬满眼角的眼睛无法动弹,善和我的脸色骤变,我快步去扶起他。

    “弥助,快去叫医生。”

    情况非常糟糕。糟糕到一种一代画匠即将陨落的地步。

     医生提着一个木箱子。看完爹爹的情况后,道:“应该是中风了。这样下去,脑子也会变得痴呆。”

     爹爹病倒的时日,我都如做梦一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身子骨明明硬朗着,仿佛昨天还在教训我。我慌得总能让画沾上打泼的颜料,每天照顾他,照顾他。我想照顾他一辈子,我不想嫁人。善经常过来,我也不愿麻烦他照顾我的爹爹。

      “阿荣,这里就由我们来吧。你去照顾师父吧。”阿部察觉到了我内心下起了狂风暴雨。

    我把纸揉成一团,扔向一边。擦干净桌上的矿物颜料。

    “谢谢。”我去给爹爹换药。

    

    陆

 

    之后,爹爹居然被自己的对手气醒了。 

   “他要砸了我的招牌,再不醒家业要完喽。”

   季节更替的秋冬之时,爹爹已经恢复到除了不能画画,至少拿笔不会掉的地步了。先去世的,居然是操劳伤心过度,素日里絮絮叨叨的母亲。她盖着白布的样子总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神奈川附近的江水涨潮,一浪接着一浪涌向大海。目前站在江边,抱着

襁褓中还是个婴儿的我,唱着儿歌,啰嗦着什么,渐渐被潮水淹没。

    我去和歌山买了一袋点心。遇到了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西村屋交完画稿。来这里给爹爹买安茶和大福饼。”

    “听说他又开始画画了?”他坐在我旁边。

   “嗯。医生也很吃惊。他应该不想放过画画的机会了吧。”

    “你呢?”他看向我。

    “我?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满脑子只想着爹爹的事,却一点都没为娘考虑过。是啊,是因为我更重视父亲,重视父亲的画啊。比起父母,我更重视画....”我都没有在葬礼上哭泣,此时此刻,眼泪如反射般流下。

     “没事的,你娘一定能理解你的。她懂你的,没事的。”

      “给你也添了不少麻烦啊。”我想起母亲昔日的话语。她特别懂我的心思。我这个人好像很好懂。为我的母亲送葬时,你的妹妹们,还有那位....是叫阿泷吗?她也来了。真的很感谢你们。”

     “是吗,阿泷也来了啊。”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每天都和她见面,倒是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每天?”女人和女人是相懂的。“每天”这个词透露了七七八八。

    “嗯,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他有些不敢看我,我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日她持扇翩翩起舞的样子。我就那么不如那个娇小柔媚的女子吗?

     大概就是因为我太好懂,他察觉出了我的不悦。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往日的时光,一去不返。

    我冷笑一声,看向别处,手掌抚上他的脸,眼睛变得湿润,发红。透过我冰冷的掌心,他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情,眼睛也变得湿润。他心里有愧于我,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滴眼泪划过我的脸颊。

   我就要失去他了。

   我和他相拥,平日里不能诉说的心情和话语只能用肢体语言来传达。他好像明白我内心的苦闷,好像又不明白。因为我从来都只说爹爹的事,很少谈及他和自己。我扶在他肩头哭泣,他也只是安慰我。可能我不懂什么是爱,惺惺相惜的男人就这么被抢走了。

     善的温柔如他的名字一般,是毒药,我也便饮鸩止渴。我感到头晕目眩,床第之欢也只是表达情感的方式,我们都不擅长述说。事后脑海里一片模糊,坐在他边上缓缓地抽着烟,看着他的睡颜。这怎能叫人安心入睡。因为我的内心好像又泛起了江潮,如交替季节时连绵不绝的雨水般冰冷刺骨。

      我在生平里如女子一般娇艳地绽开,此生也就仅此一次。

   “不会觉得对不起阿泷吗?”

   “当然。我又不讨厌她。”她的舞姿和善的性子是绝配的。我只是一个画不好画的江户女画师,而不是能歌善舞衣着艳丽的温柔女伎。

   “烦死了烦死了,我一定是和谁都可以的。只是正巧身边有个合得来的男人罢了。我可不能为了将来的事乱了思绪。反正到了早上,他就会回去的。”

   除了善,我便不知道,谁还能跟上我远望火海的步伐。

   “那是在跟谁说话啊?”

   “谁知道。”

   “那我先出门了。”

   弥助决定自立门户了。

   某天他又跑了回来,大喊道:“师父,起火了,在佐久间附近。烧到了京桥一带。”

    “那么芝现在也是一片火海了吧。”

    “那善住着的物十郎町也...”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我不再如年少般对火灾充满好奇和兴趣。事经期年的我知晓了火灾会产生极大的亏损和生命威胁。我对火灾充满了恐惧,我担心善和他的妹妹们都会丧生火海。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我不再沉迷这样的色彩。

   它是危险的。是死神发出的信号。

   不要带走他。不要带走他。木屐的线扣得我的脚趾生疼,我差点被绊倒。我不希望他死,他还能再画一辈子。他还有三个妹妹,还有阿泷等着和他一起跳舞。

   江户经常不分昼夜地起火,火焰把人们染成火红色,把天空染成不知是朝霞还是晚霞的颜色,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红。善的家毁于一旦。虽然在那之后的三年,还有传言善还活着,但他再也没有出现了。

    在那之后,父亲创作了系列浮世绘《富岳三十六景》,名声大噪,成为了一代传奇。卖得最好的是《神奈川冲浪里》。其余的修补工作我来完成。我也很喜欢这一幅画,它是父亲内心的激情,内心荡漾起伏的潮水的化身。

    也像我那个时常会做的,淹没母亲的梦。

    我送走最后一副还没晾干的画,将刷子洗干净。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你还好吗?”

    我是不是在做梦?看来流传是真事。我很好地掩盖了内心的喜悦。

    “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是吓傻了吗。怎么可能没变,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是来打招呼的,带了樱叶饼来。”

    “我听说你在根津开了艺伎馆。是真的还是家的?”

   “是真的。我带一家人开了艺伎馆。”

   “明明画越画越好,这里却一点都没变。”

  “我只要能画画,就足够幸福了。”这里一半是真话,一半是假话。他也许能听出我的些许幽怨。

   “那副有名的《菊与虻》,虻是你父亲画的,菊是你画的。还有那副《牡丹与蝶》,牡丹是你爹画的,蝶是你画的。我猜对了吗?”

   还是老样子,他还是懂我的风格与内心。

  “你都看出来了,这可不妙。”

   “因为你的画真的没有魅力。”

   “要你管。”

    “好像还有人指名要你作画 ,今后就以自己的名义画画吧。”

    父亲对我而言就是光,太过耀眼了,如遥不可及的....

   他看到了我的线稿。

   “这是灯笼,灯笼和....”

  “这是夜樱吗?”

   “装饰在室内的画,当然是给晚宴厅的客人看的。在点亮的纸照灯和光线暗淡的地面间,我觉得这样挺好。”

   “在晚上谁会欣赏夜景啊。”

   “在夜晚的昏暗中,也有变化着的光与影子啊。”

    “有了无限的黑暗衬托,才有无尽变化着的颜色。”

   “你对自己的画技真是一无所知。”

   “你在说什么,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

   好像回到了昔日看江对岸火景,年少无知的时光。

    他变得认真了起来。

    “我是说,对我而言,你也是我的光。”

    “让人目眩神摇。”

    他自嘲地笑了。

    “我已经不再作画了,你还要继续画下去。”

    彼时爹爹刚刚过完八十岁生日,我们又搬了最后一次家。去了更宽敞的地方。旧房子留给了独立出来的画工。

    爹爹头发花白。西村屋给我一个西瓜,在那时完整的西瓜无比名贵。

    溪斋英泉,池田善次郎去世了。那么厚脸皮,大火都烧不死的人居然会因为小小的感冒去世。

    为了养一家人,一定瞒着家人工作时生了病,舍不得花钱买药材吧。

    “若不好好为他送行的话,你一生都会受他牵连着的。”可能我脸上写满了不愿管不愿搭理,但父亲一下子... 

   我的心思,亲近的人都能看穿。

   “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

   我飞奔着,跑到他家门口。这也是我第一

次主动去找他,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一眼。

    我在后边偷偷看送葬的队伍。阿泷披着白头巾,穿着白色丧服,如同那日她在吉原舞蹈时打满白粉的脸颊般洁白无瑕。即使是素颜,她也是世间难得寻见的曼妙女子。男人应该都喜欢这样小家碧玉的女人,所以善才会选择她。

      两个身形丰满的男人抬着木桶走出来。善就在那里面永远地沉睡着。阿泷和他三个妹妹端着牌位一声不吭地跟在队伍里。眼睛深陷进去,昨夜一定哭得很伤心。我深深地看着那个木桶,阿泷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努力扯出嘴角向我鞠躬表示感谢我能来参加他们的葬礼。

     永别了,善。

      我凭着回忆画出了她们弹琴时的姿态,如今似乎已经能够画出内心想表达的内容。

     只是年华和画的故事的引线人已经不在。

     入夜后,梦中的景物除了母亲,多了几株夜樱,多了几盏灯笼,多了四位弹琴跳舞的吉原女子,多了一个伴着节奏起舞的男性。他们站在江河中央,被慢慢涨起的潮水淹没。他试图抓着我的手腕,让我同他们一起被淹没,回归生命之初。

      冬至的时候,神奈川附近的江水会涌起大潮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父亲是我的光,吉原也好,艺伎也好,善也好,于我而言,都是满天星空中的一颗,内心那片潮水中涌动的海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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